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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我们说到,葡萄牙作为欧洲大陆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船头”,长期被排除在欧洲重大事务之外,而伊比利亚半岛邻国西班牙的地理大发现,则进一步刺激了葡萄牙想要绕过非洲好望角,去获得印度洋港口珍贵一手货源的迫切愿望。于是,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砸下重金,任命瓦斯科·达伽马利用当时最先进的航海技术组建船队,敲锣打鼓向着印度洋进发了。
瓦斯科·达伽马
一路航行有伤亡,艰难驶入印度洋——长途航行的巨大困难与独特的大西洋“漂移”
在很快离开了葡萄牙沿海之后,达伽马的船队开启了与茫茫大海的生死之交。整个航程的大致计划是先沿着非洲大陆西岸航行,然后远离陆地,朝着大西洋西南深处一路纵深。如此“舍近求远”的原因,主要在于航海家迪亚士几年前曾经误打误撞发现了大西洋洋流的秘密,在当时远洋船舶极度依赖水流和风向作为主要动力的条件下,这是唯一避开非洲大陆西南海域无风带,并利用大西洋的西南季风和洋流把船只“推”过非洲最南端的唯一方法。而在这之后,他们就将进入陌生的印度洋流域,用基督教世界鸡同鸭讲的野蛮炮火,去冲击东方世界的种种固有秩序。
达伽马行程路线图,结合当时的季节,按照我们今天掌握的地理知识可以看出,这是符合南半球大西洋洋流规律的
不过当达伽马的船队把自己“甩”向大西洋的心脏,听到船帆在陌生海域咸湿的海风中啪啪作响时,被大洋吞没的感觉让所有人承受着出航以来最大的心理压力。为了不错过至关重要的西风,船上的小厮用沙漏计时,四个小时为一个班次提醒有经验的水手们按时换班。
由于远离陆地已久,尽管补给品在数量上足够,但大部分食物都会在吃掉之前就开始变质损坏,饼干被虫蛀,咸鱼发臭,作为偷渡客的老鼠也不客气。与食物相比,饮用水更加匮乏,当淡水浑浊变臭之后,就必须兑醋进去保持基本的饮用条件。影视剧里那些醉醺醺的水手并非群众演员有意抢戏,而是在远航的船只上,最后才会变质的饮用水就只有酒。
困难远不止饮食问题,船舱内空气浑浊恶臭,更可怜则是那些只能睡在甲板稻草铺上的犯人和低阶小厮。随着船只不断向南,温度越来越低,他们每晚都要裹在羊皮和油布里瑟瑟发抖。为了维持船上纪律,达伽马禁止任何形式的赌博,船员们的消遣只剩下钓鱼(有补充实物的责任)、唱歌(不能唱太久,否则还要额外饮水)和聆听神父朗读圣徒传记。
当木桶里的淡水被喝光,木桶就会变成马桶,这样才能在重量上维持船身平衡,如果大海哪天心情不好起一些波澜,屎尿就会随着翻倒的木桶肆意流淌,至于洗澡更是想都别想。憔悴、缺水,长期远离陆地的眩晕感,不洁净的饮食让一些人开始死于痢疾和高烧。
就在船队终于“搭”上了大西洋的季风,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自西向东的航线后不久,船上开始有节奏出现船员死亡的情况,而这,正是败血病消灭整条船的先兆。当时用于导航的星盘仪因为结构复杂,必须在陆地上组装好之后才能准确判断出具体方位,这也给达伽马的船队造成了技术上的困扰,浪费了不少时间。
1497年11月4日,在93天没有见到陆地,并在开阔海域行驶4500英里之后,达伽马的船队终于看到了陆地,此时他们距离非洲最南端的好望角只剩下六天左右的航程,全员登陆修整后,便告别大西洋,踏入了印度洋的门槛。
香料店里有大象,别把无知当力量
在达伽马去到印度之前的世界地图上,印度次大陆甚至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葡萄牙人只是从15世纪威尼斯旅行家的游记和间谍科维良送回的情报中,得知有一个叫做“卡利卡特”的印度贸易核心,那里有着葡萄牙梦寐以求的上乘东方香料和其他诸多猛货。而在“赚钱钱”以外,葡萄牙对于印度洋的气候规律,贸易网络,伊斯兰教和印度教之间的复杂文化关系,商业和社会传统等,并非完全的盲区,而是彻底的一片空白。
他们一无所知的事情如下:印度洋的面积是地中海的三十倍,如果把印度洋的形状看成是字母“M”,那么印度就是中间那个“V”。光是面积,对于已经有能力从大西洋死里逃生的达伽马来说可能还不算太难驾驭,真正的难点是规律性很强的季风对航行时机和贸易路线的决定性作用。作为地球上最宏伟的气象特效,季风就像是海洋贸易这条流水线上的齿轮与传送带,用周而复始的规律性搬运着货物与文明。
如果把哥伦布的美洲之旅比作一款单机游戏,是玩家只身来到土著文明的领地展开冒险,那么航行到印度洋的达伽马,则是实实在在挤进了多人游戏的繁忙线上服务器里。此时的印度洋是世界贸易的十字路口,从广州到开罗,从缅甸到巴格达,各个国家和地区的贸易体系,航海技术,文化类型和宗教信仰交织在这张复杂的庞大网络中。
假如你是一位让葡萄牙人羡慕不已的威尼斯商人,正怀揣杜卡特金币穿过伊斯兰领地来到印度洋市场采买当季货品,可以放进购物车的东西包括阿拉伯半岛的熏香和海枣,波斯的骏马,埃及的鸦片,我国的精美瓷器和丝绸,锡兰的战象,孟加拉的大米,苏门答腊岛的硫磺,摩鹿加群岛的肉豆蔻,德干高原的钻石,古吉特拉的棉布,印度的香料,非洲的红树枝干,每一样单独拿出来都值得一次远航,更何况它们如今凑在一次等待买家的垂青。
也正是因为印度洋市场太过庞大和复杂,所以各个强国把海洋留给了商人,所有人都是持币入场的玩家。这是辛巴达式的多民族世界,贸易繁荣所依赖的并非欧洲人热衷建造的武装船队和速射炮,而是社会与文化的交往,以及伊斯兰教、印度教、佛教的信徒与当地基督徒和犹太人之间一定程度的协调合作。
印度洋的层次远比葡萄牙人所能理解的要丰富得多,在印度洋向达伽马打开阿里巴巴的黄金大门之前,这位航海家的脑海里只有西非海岸用暴力取得的垄断贸易权,以及在摩洛哥面对异教徒开展的圣战。
阿拉伯快速机动的三角帆船,在火力和防护上远逊于葡萄牙人的克拉克帆船
他很可能不知道印度教的存在,每当在印度洋受到来自当地人的遏制时,第一反应总是绑架对方作为人质,然后急不可耐想要点燃射石炮的引信。越是这样,这支葡萄牙船队在印度洋的口碑就越差,达伽马本就暴躁的脾气,由于对陌生世界的猜疑心显得越发紧绷。葡萄牙人此时正透过望远镜错误的一端端详着自己的基督教世界,无知和孤立的是欧洲,而不是他们跌跌撞撞闯入的印度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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